荊棘玫瑰★暫不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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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那是天籟之曲，若有信仰之人會說是上天傳達於信徒的福音，不過對庫．丘林而言，人們讚謬的美麗代表卻屬於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意義。

 

──是性命、是呼吸、是心臟跳動、所有活著生物的初始，也是誕生於這顆星球最簡單而本能的愉悅謳歌。

 

遵從著生命從誕生至死亡，最簡單而基本的，無關計算、利益，如此地單純無垢屬於物種本能的最初和最終。

 

庫．丘林居住於這片海灣有多久，耳畔除了永不停歇的潮汐海濤，一曲曲謳歌生命與心願的歌曲就重複高唱多少。有男有女，有高有低；是抑揚頓挫，抑或低吟嘶啞，截然不同的歌曲每一個音符卻蘊含完全相同的願望。

 

一首關於未來、關於生命延續的愛之歌曲。

 

快樂、喜悅、歡愉，作為森林賢者最了解音符的由來，並非傳唱者編寫、人類創造，乃是萬物對於生命自然而然表達之聲。德魯伊終年守護世上為數不多的其中一片淨土與萬物共生共榮，不論鳥叫、蟲鳴、獸吼，所代表正如耳邊所聞的愛之歌。

 

他應該對耳邊迴繞的歌聲喜悅快樂，對於信奉蓋亞的德魯伊而言，終究沒有比這還要愉悅滿足之事，但庫．丘林卻無法由衷的歡喜。

 

即使海浪一陣又一陣沖刷雙腳，帶走沾附的泥沙細礫，呼進肺腑是毫無汙濁的空氣，還有一絲沁心的冰涼冷冽，眼界內不見任何凡俗的紛紛擾擾，可縱然手握梣樹法杖能夠帶來寬慰，心底某處隱約孳生的騷動仍舊讓他感到平日未有的不踏實，彷彿眼前的安寧不受侵擾不過是風暴前的寧靜。

 

或許，不是風暴，而是冰寒凍結。

呼進肺部的空氣遠比先前還要寒冷，沖刷雙足的海水也變得更加刺骨冰透，山頭覆蓋的白正一日一日擴張，守護森林的德魯伊不會錯過自然細微變化。

 

同時為此，他也感到些微的焦慮與困擾。當然有部分關於氣候變化會對自己的生存增添險峻變數，只是比起能夠飽腹止飢的食糧問題，他更擔憂有別於具有世界樹上神祇美麗容貌，雌性古典貌美、雄性雄赳英俊的族群特例藍眼睛人魚。

 

除了人類，世界生長的萬物活著最初根本就是繁衍族群，將性命延續下去，就像滋養萬物的蓋亞心願就是將所愛的生命不斷延續，人魚有一半近似於人，但傳說中的生物更遵從生命的本能。海之妖精一生之中最重要的職責就尋得另一半，然後將獲得的性命以另種形式延續下去，所以他們唱著愛之歌，用歌聲與性命去追尋希冀的未來。

 

可就因為太過獨特，那條有著透藍色魚鱗的人魚不受同族雌性的親愛。他是個十次有十次被拒絕的失敗者，自然界裡面會孤獨終老的凋零者。蓋亞關愛所有萬物卻也賦予相當的磨難考驗，不是所有生命都能獲得完美的完結，必然的天擇是星球之母訂下的平等。

 

「庫！」

 

以森林賢者的身分守護萬物多少年，庫．丘林明白這項道理就有多少年。森林賢者不干預自然天擇的平衡。

 

「不唱歌了嗎？」

 

循著聲音來源而去，只見那名纖細溫潤的年少人魚就待在往常的位置，由於靠近內陸又趴覆於礁岩之上，他那條具有美麗水色的魚尾有泰半顯露於水面之上，正隨偶爾的甩動鱗光閃耀。

 

他沒有回答庫．丘林的提問，反倒對男人表達好奇。

 

「你在做什麼？」

 

長蹼的手指向德魯伊，他顯然對男人兩頰不斷鼓動收縮備感新奇。

 

「咀嚼。嚼草根。」庫．丘林比了比自己不停咀嚼的嘴，以模糊不清的聲音回答對方的提問。

 

「人類吃草？」

 

「吃蔬菜，但不吃草。不好消化。」

 

並不是他喜歡，只是實在沒食物可吃。在海水溫度越來越低，魚也越來越難上鉤的情況，走遍這片海灣，除了草根之外實在沒有太多選項能夠抉擇。

 

「那你為什麼要吃？」

 

看人魚歪著頭一臉不解的表情，有瞬間德魯伊想要發笑。

 

「止飢。就像你們肚子餓會吃魚、捕魷魚，我餓了也必須要找食物吃。」

 

「但你不吃草。」

 

「對，人不吃草。這是沒東西吃的最終手段，假裝自己吃了。」德魯伊感覺自己在跟牙牙學語孩子溝通，講述他不懂的道理。人魚並非年幼懵懂的幼兒，可他確實不懂人類為了活著會使用的手段。

 

對於海之妖精乃至沒有文字語言的生物而言，很多時候只有「是」與「不是」兩者選擇。

 

「所以你需要魚。你說過你嘗試釣魚。」

 

人魚露出豁然開朗的表情，那副表情讓凱爾特男人聯想到獲得師傅褒獎的小德魯伊會展現的模樣，可庫．丘林並沒有小德魯伊徒弟，他是一名沒有授徒的森林賢者，獨自一人居住於亙古森林。

 

實情如此，但他卻能猜想露出小德魯伊會有欣喜表情的人魚接下來反應。留給他淡色透明紗尾的拽擺，人魚縱身潛入水底，放任因為無法肯定而無法離去的庫．丘林吹著一段不算短的海風直到重回海面。

 

「魚！」

 

果不其然他是去捕魚了。見人魚捧上滿滿新鮮活跳的漁獲，庫．丘林感激但也無奈地伸出手指點了點還帶有稚嫩尚未長開的人魚額頭，濕漉漉還有些黏呼，雖略為滑膩但也能感受皮膚特有的柔軟觸感。

 

溫度是有些冰涼，但對於存活於大海的海之妖精來說應該是正常的。

 

「不要對人太好了，你不可能幫助所有的人。你最迫切應該專注的是你的願望──」

 

庫．丘林嘴上教訓說得緩慢輕柔，底下點過對方的兩指卻不自覺地相互摩娑，食指與拇指癮症發作般的掐捏打轉，但這般沒有握住實體的反覆反倒加重心底的空虛。

 

 

04

 

這早是預料當中的事情，年少的人魚雖然能夠保衛自身但缺乏與其他爭鬥的兇悍，富有愛心卻忽略更該關注的自我，以人類的觀點評論他是名極好相處、眾人親近的人物，但放於肉弱強食的大自然當中，他不是能選擇的對象。

 

哪怕有一半是人類下半身屬於魚尾的海之妖精，他們同樣傾向動物遵循古老也理所當然的分判。

 

「距離日輪完全沉浸海中的日子還有一段，不要放棄歌詠生命。既然你都為了我和口中的觸手怪搏鬥了，那麼在永夜完全降臨之前還有機會不是？」

 

想想人魚和庫．丘林看來不過是巨大得多的魷魚奮戰難解，他面對強敵的不畏懼和努力堅持應該能加分不少才對，只要他的英姿映入其他雌性人魚的眼眸，可惜在場只有他和庫．丘林一名人類，所以──毫無作用。

 

只有德魯伊明白眼前人魚為了保護他人，能夠勇於面對任何困境，甚至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

 

「難道你就願意變成泡影嗎？」

 

他不喜歡對方一臉垂頭喪氣的模樣，若換做通常庫．丘林早用凱爾特人的那套說法──勇敢追求奮勇不懈，但被拒絕便果斷放棄，然後換一名值得追求的目標，決不執著於努力過後的敗仗。可若要是執迷不悟，便視情節給予下一個更好或者對方不適合的安慰方式。

 

到底是大德魯伊所說還是那群除了作戰之外就是喝酒找美艷作伴的戰士團所言，時日過於久遠庫．丘林早已記不清，而且糾結於此對於這件事並無幫助，由於適用的對象可不是凱爾特人，甚至連人類都稱不上，他也只能嘆口氣糾結地換個說法。

 

因為和人類不同，明白萬物有其存在的根本道理與職責，而他們認真恪守並以此活著，森林賢者認為要讓眼前遵守傳統的人魚放棄，無疑是要讓他放棄本能以及性命。

 

根本不可能──

況且凱爾特人無法想像性命會葬送於爭鬥與命運之外，還是追求伴侶不成非決鬥、強奪紛爭裡，單純僅因超逾時限看似可笑無比的原因嚥下最終一口氣。

 

「我本就從希望誕生，現在不過是回復最初。」

 

庫．丘林聽說了，說那是關於海之妖精的生命里程。從願望中誕生，用生命歌謳尋求，最後是留下最珍貴的珍寶還是成為海面上的泡影，指向終點前卻是以是否追尋和獲得與否為歧路標準。

 

終夏即將來臨，白靄靄的冰晶已經將山嶺覆蓋大半，連腳下的土地也逐漸由青綠轉變為枯褐色調，在金烏完全墜入海中不再升起，天空正式給夜幕取代，海之妖精必須於第三次永夜到來前尋覓能夠接受自己的所有、全部乃至未來的對象，否則就會如同天頂看似美麗永恆的綠色光帶，成為無法觸及的虛幻存在。

 

簡直是詛咒，惡質可笑的詛咒。

要不是真瞭解因果命運，庫．丘林會嗤之以鼻大大嘲諷，但那荒謬的無理卻是誕生時便已註定的命運，就像精靈賽蓮富有魔力的歌聲能夠引誘水手失神船隻觸礁，即便她沒有這番念頭人們還是會因為聽到她的聲音獻上自己的性命，無法結合所觸發的高溫則會讓人魚變成海平線上的幻影。

 

庫．丘林不喜歡這樣，雖然他敬重因果，而德魯伊一面順應自然，接受肉弱淘汰，但凱爾特人骨子裡的天性就是衝撞困境，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搏之機。雖為森林賢者，成長於凱爾特、血脈所流全也全是凱爾特人的果敢不屈，他不會靜默接受底線被踰越，那幾乎形同讓凱爾特人選擇坐以待斃。

 

不可能。

凱爾特人既然不會束手就戮，庫．丘林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人魚成為泡影。哪怕牴觸德魯伊的該為不為，凱爾特男人認定的就不會再做更改。

 

究竟，他救過自己，庫．丘林也對他抱有好感。不須過於複雜的理由和大義，僅要一點想要做的理由與慾望如此簡單。

 

「既然如此，要不要試著追求我？既然要託付未來，比起其他還要更了解你的我，或許是可以考慮的對象？」

 

應該是要懷抱嚴肅無比心情的話題，然而在心思把定之後凱爾特的德魯伊一掃了內心的沉悶，似乎還湧現了那麼點戲弄之心，以草根代替菸草止癮的庫．丘林咬著草捲，說著就連自己說出口都想撓頭去抓的發言。

 

有點難以為情，甚至連結果都不知如何，無法自已的衝動乾脆讓德魯伊的森林賢者露出笑，那是某種深刻於凱爾特人哪怕被身分、頭銜束縛也無法更改的本性。

 

白色犬齒在咧開的嘴裡分外明顯，若是平常人看了肯定會覺得不懷好意甚至畏懼，但庫．丘林看得很清楚，人魚仍舊是那副全然交付的信任，將視線投諸於他的雙眼甚至在那一刻變得更加閃亮光燦。

 

是崽子啊、就是崽子啊……

於是他笑著瞇起了鮮紅色的眼。

 

TBC